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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谋八 涟漪不鸣

他是木耽的得意门生。

木耽总说他聪慧一点便通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五年直到木耽病入膏肓再无力教书补贴家用木家也跟着急转直下。

木漪的母亲身无长处平日吃穿用度又不肯俭省分毫为了治丈夫难疾先是解卖奴婢后又典当家产木耽死前木家在战乱后剩下的那些家底已经完全耗尽甚至吃不起一帖药买不起一点补品。

谢春深眼看木家从云水县里数一数二的康宁人家在五年内一年不如一年最终沦落成一户家徒四壁的贫民。

最直接的变化便是木漪。

她先是没了亲近的女婢又没了身上像样的首饰在她开始知道穷富贫贱、云泥之别的年纪那些记忆中曾拥有过的舒适生活却早已远去。

谢春深在木耽死之后再也没有去过木家。

别的学生都祭祀木耽给些祭钱只有谢春深连面都没有露过。

之前在木耽家塾的所学已经让他基本能识得全字读书不成问题他开始私下自学等泥瓦匠睡着便借着河水反出的月光或是野草里的一把萤火虫捧一把书经常一学便是天边露白。

那日水光被朝霞染红。

谢春深从书中抬起头眯起眼睛看见水上划过来的渔船。

他遇人时都会下意识将脊背挺得笔直似乎这样便可以与身处的杂乱环境做出切割显得他出淤泥而不染不是这里长大的人一样。

渔船越靠越近。

他有些疲倦的目光望见船上站着铺开渔网的人一个小丫头又矮又瘦渔网尴尬地缠在她身上她想要解开却不得其法可见渔技还并不熟练。

谢春深往草丛后背过身去试图躲开。

她听见动静反而看向了他那里。

但也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忙碌对他视而不见。

谢春深又开始暗地里打听她。

木耽死后木漪的舅侄来此处投奔妹姑采英日子本来就已经很不好过可采英一直维护他们收留下来还不止更要让侄子读书出仕再扬北方采氏曾经辉煌。

就是听来如此荒谬的想法却让采英坚定不疑她自己身无一技肩不能扛手不能挑舅侄二人又好吃懒做整日赖在家中为此养家的重担一下便落在十二岁的木漪身上。

那是她第一次出门跟渔民借了渔船生涩又无措地打渔可距离木耽离世不过才半年。

木漪完全成了一个粗鲁野蛮的丫头曾经用来插瓶的芙蓉和和遮阳的荷叶都成了她卖钱的成本下河洗衣田里放牛水里捞虾蚌里撬珠什么来钱快便学什么然后去做去挣钱。

被别人欺负了她就破口大骂别人少给了钱她就撒泼打闹。

云水县这般小她终于也开始抢谢春深的饭碗。

盖房子的时候她能挑碎石搬砖头搅泥糊墙两个人在上工当天便碰了面。

木漪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他撸起袖子就是干动作娴熟。

谢春深少见地觉得心下憋闷。

他从始至终不认为自己忘恩负义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天地不仁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他当初若祭钱还师只会遭泥瓦匠的一顿暴打更何况他需要借着这些藏下的钱和积攒蛰伏出的本事和学识离开这个若梦魇一般的破落地方。

但望着木漪瘦弱的背影。

他站在不知哪里方向吹来的风中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当日在家塾中的那一句话:春深寒常涟漪不鸣。

灿烂的春光已经随冬季泯灭只剩下辛劳与麻木忍耐熬过冬季的干冷气息。

譬如他亦譬如她。

木漪跟他就像木耽这句话里的前后对应一样他与她先后成为了一样困苦、卑微又不甘的人。

要蛰伏下去了。

有一个人与他一样被迫悄悄等待春季。

思及此谢春深有一丝暗喜他心下庆幸着木漪的堕落和沉沦。

于是上去主动跟她说话甚至都不计较她今天来与自己分一杯羹:“木漪?” “......” 见她不语他转手帮她搬来一箩筐沙土。

木漪见状只是弯腰拖走箩筐却仍旧不打算理睬他。

谢春深微愠在她弯腰转身时拉住她的袖子看向她涨红了的脸:“说话!” 谢春深记得很清楚。

木漪看向他时眼中浓浓的讥讽。

她终于说话了可还不如不说:“滚开白眼狼。

” 周围的人都看向他们。

谢春深黑下脸来。

木漪使劲挥开他的手继续背过身去墙边干自己的活。

他也不再自讨无趣只在暗地里观察她干活时喘不上气的窘迫聊以自慰。

干了半个月冬渐深下大雨时木桩会被水腐蚀要给木头上磺漆正缺人的时候木漪突然没有再来。

谢春深在傍晚时鬼使神差地踌躇在她家附近。

五六年前所盖的房子已经年久失修本该翻新的防水土基此时被水渗破墙角长满青苔绿藓阴湿斑驳满目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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