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三朵花第3章 技校的齿轮1
第三章:技校的齿轮(1986年冬) 第一节:车床上的口红印 技校实习车间像一个巨大的、被油污浸透的钢铁胃袋。
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机油味、冷却液刺鼻的化学气味以及金属切削时产生的、带着铁腥味的焦糊气。
巨大的车床、铣床、钻床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布满斑驳的划痕和凝固的油渍发出沉闷的轰鸣。
墙壁上那幅“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红色标语早已褪色发白字迹模糊边角卷曲被喷溅的油污染得污秽不堪像一个被遗忘的、空洞的口号。
梅小艳穿着宽大不合身、沾满黑色油污的深蓝色帆布工装蹲在自己的工具箱前。
冰冷的金属工具箱外壳硌着她的膝盖。
她正费力地用一把活动扳手拧紧车床卡盘上一个顽固的螺丝。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和着油污在她年轻却过早显得粗糙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旁边几个穿着同样油污工装的男生正围着一台铣床大声说笑粗俗的玩笑和机器的轰鸣混杂在一起。
“嘿建国瞧见没?女人家也来摸机器了?稀罕!” “可不那小手扳得动扳手吗?别把自个儿手指头绞进去!” “啧啧要我说啊女人就该在屋里待着烧火做饭带娃摸这铁疙瘩?那不是鸡打鸣——白费劲嘛!哈哈!” 刺耳的哄笑声像钢针一样扎进小艳的耳朵。
她握着扳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此刻却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睛像两把刀子狠狠剜向那几个哄笑的男生尤其是领头的周建国。
周建国靠在他的车床边工作服肘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打着深色补丁的旧毛衣。
他脸上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看热闹似的嘲讽笑容接触到小艳愤怒的目光他挑了挑眉反而笑得更放肆了些还故意吹了声口哨。
小艳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她想起了大姐小红橱窗里的模特想起了三妹小丽在桥墩上刻下的“深圳”想起了母亲当掉的那只玉镯……屈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胸腔里翻涌。
她不再看那些男生猛地低下头在自己工具箱里一阵翻找。
一个红色的、小巧的圆柱体被她翻了出来——是母亲张桂芬在她来技校前偷偷塞给她的那支“霞飞”牌口红。
母亲当时欲言又止只说:“女孩子家……总得有点……体面东西。
” 这支口红她一直舍不得用藏在工具箱最底层像藏着一个关于“体面”的脆弱梦想。
此刻这抹鲜红在她满是油污的手中显得如此突兀而刺眼。
哄笑声更大了。
“哟!还带着胭脂水粉呢!” “这是打算修完机器去相亲啊?哈哈!” “快收起来吧!别弄脏了!” 小艳紧紧攥着那支口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她没有理会那些嘲讽径直走到自己负责的那台老式C620车床前。
冰冷的铸铁床身沾满了黑亮的机油。
她拧开口红盖子鲜红的膏体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高高举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口红当作刻刀在那冰冷、油腻、象征着男性力量领域的车床光洁的导轨平面上狠狠划下! 鲜红、粘稠的膏体在冰冷的金属上艰难地拖行留下粗粝而刺眼的痕迹: 梅小艳 1986.11.7 七个鲜红的大字如同七道血淋淋的伤口刻印在钢铁之上!在满车间的油污和灰暗中这抹愤怒的猩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惨烈之美宣告着她不容忽视的存在! 车间里瞬间死寂。
机器的轰鸣仿佛都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刚才还在哄笑的男生们。
周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变得复杂难明有错愕也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小艳看着自己刻下的名字胸膛剧烈起伏口红在她手中几乎要被捏碎。
就在这凝固的瞬间—— “嗡——!!!” 一阵巨大的、令人牙酸的电机启动声骤然响起!离小艳最近的那台车床——正是周建国负责的那台——主轴带着沉重的卡盘毫无预兆地疯狂旋转起来! 速度之快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周建国的手正按在电闸开关上!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看着小艳。
高速旋转的卡盘带起的强烈气流瞬间卷起车床周围切削下来的、堆积如山的锋利铸铁屑!黑色的、闪着金属寒光的铁屑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呼啸着扑向车床导轨平面上那七个鲜红的字迹! “噗噗噗噗——!” 一阵密集如雨的击打声! 鲜红的膏体在坚硬锋利的铁屑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血肉瞬间被剥离、被碾碎、被覆盖!铁屑像一层肮脏的黑色冰雹无情地砸落、堆积将那抹刚刚刻下的、代表愤怒与尊严的猩红彻底吞噬、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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